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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6章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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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6章 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記

加上七覺在內六位首座的真氣縱橫四溢,在半空中狂亂地奔流,撕扯著所到之處的一切。

七覺在今天之前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,如果無垢不肯伏法,單是大悲胎藏陣肯定是鎖不住他的,畢竟整個少林寺無人是他的對手。但若是六位首座聯手,縱使無垢天縱奇才,以他二十多年的修為,也絕不是六人的對手。

少林寺七大堂院都有各自的獨門功法,多以掌法為主,比如戒律院的燃燈掌法、菩提院的須臾掌法、羅漢堂的化虹掌法等等。六位首座各出奇招,又有大悲胎藏陣在旁掠陣,雖然他們尚不知崔妄深淺,但這般陣仗崔妄一個瞎子又如何能接下?

群雄看著如翔龍般縱橫飛舞的六道勁氣,不由暗暗吸了口氣。雖然自三戒大師圓寂之後少林便不覆往日威風,但此刻眾人也清清楚楚地意識到,縱然三戒不在,少林也仍舊不愧為江湖第一大門派。如果少林眾僧都能習得這些絕技,又有哪個門派能是少林的對手呢?

無垢緊緊地盯著場中變化,就連他也不清楚,如果換做是自己,能否接的下六位首座的全力一擊呢?

六道勁氣轟然落下,卻忽地撲了個空。兜率臺上頓時被炸出一個深坑,碎石紛飛中,六位首座瞪大了眼睛,正要轉頭去找那少年的身影,卻忽然眼前一花!

崔妄的身影如鬼魅般行走在六人之間,先天一炁真氣托起她的雙足,紅衣翻飛間,六位首座身子齊齊一震,接著便是一個踉蹌撲向前去。

這一切發生得太快,眾人還沒看清崔妄到底是怎麽躲過了六人的合擊,就見六位首座捂著自己的臉頰,面色一陣青一陣白。

一身狐裘紅衣的崔妄又出現在了那個深坑裏,她似乎從未動過,臉上還帶著慵懶的笑意,漫不經心地道:“讓我猜猜幾位大師這會兒是不是在捂著臉?”

六位首座一楞,一時不知該不該放下手,便聽崔妄又道,“幾位大師捂臉做什麽?是不是‘羞愧難當,沒臉見人’的意思啊?”

六人手腳一同顫動,似乎氣得不行,七覺連高僧的風度都顧不得了,一字字地喝道:“豎子無禮!”

崔妄掏了掏耳朵,很是新奇:“未來的少林方丈居然罵人了?你倒是再罵幾句讓天下人聽聽?”

七覺自知失態,不肯說話了,只是含怒的雙眼猶緊緊盯著崔妄。其餘五位首座的臉色也極為難看——眼前少年的身法迅捷如鬼魅,縱然是他們六人竟然都沒能躲過這貼身一掌,不由得矍然失色。

七覺一聲清叱,眾武僧團團圍了上來,他們的身影再度飄動起來,六位首座的行跡漸漸隱沒於一片錯亂的腳步聲中。突然,空中傳來一聲大喝,無數紛亂的身影中突地閃出無數掌影,從四面八方湧向崔妄。

每一道掌影帶起一道勁風,風聲中夾雜著驚呼,崔妄只覺自己似乎不在兜率臺上,而是身處嵩山之巔,天地盡頭無端卷起浩蕩的罡風,整個世界搖搖欲墜。

獵獵風聲中,勁氣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,驟然向崔妄縛去!

漫天疾風中,崔妄的嘴角輕輕勾起了半分笑意。

扛在肩上的細雪刀終於被拿了下來,憑空閃出一道雪亮的刀光,將整座兜率臺映得宛如白晝!

細雪的刀鋒輕輕一挑,滿空勁氣被撕開一道小小的裂隙,如蛛網一般瞬間爆裂開來!

巨大的反撲之力向六位首座及眾武僧席卷而去,這股力量蘊含著六人掌法中的精純真氣與恒河九刀的凜冽刀風,大悲胎藏陣頓時被沖得蕩然無存。

六位首座幾乎站立不住,多虧了身後眾人的扶助才不至於跌出兜率臺,待站定之時,幾乎連擡手的力氣也無了。

他們還不知崔妄用的是恒河九刀,卻已從這一刀中隱隱看出佛法的無上妙意,七覺嘴唇抖了抖,顫聲問道:“你用的是什麽刀法?”

崔妄慢慢悠悠地道:“猜不出來麽?我不介意再演示一遍給你們看看。”

六位首座臉上一片黯然。還要怎麽演示?他們幾人已再無反擊之力,根本無法接下此人哪怕一刀。

暮風嗚咽中,七覺忽然緩緩站起。他的動作除了有一絲遲滯外,幾乎看不出剛剛受過傷,就連漲紅的面色都已漸漸消退,歸於平靜。

人們忽然有一種錯覺,好像七覺真的是一位修持近神的大能,而方才的失控只是眾人的錯覺。

七覺低眉垂目,忽然低低地誦起了經文。

他雙手結印,口中的吟頌聲越來越大,聲音漫過整座兜率臺,漫過少室山,湧向身後的嵩山。重重回響中,仿佛少林寺的所有僧人同他一齊梵唱。

然而在場的僧人卻一片茫然之色,只有他們自己知道,他們根本什麽都沒做。

無垢心頭忽然拂過一陣怪異的感覺。這感覺並沒有轉瞬即逝,反而漸漸放大,直到他睜大了眼睛。

“光明大手印?!”

在場的僧人齊齊一驚。

傳說中藏傳佛教噶舉派與“那若六法”齊名的秘法——密宗大手印?

嵩山少林寺雖承自達摩祖師傳下的禪宗一派,但近百年來大梁內佛學興盛,各種宗派層出不絕,相互之間交流不斷、兼收並蓄,因此少林功法中也多多少少有些密宗功法的影子。

但藏傳佛教不同。藏傳佛教的信徒久居雪山之中,甚少與中原寺廟有往來,其中藏密功法在中原僧人的眼中也是玄之又玄,只聽說有毀天滅地之威能,卻並沒有親眼見識過。

即便如此,密宗大手印的威名眾僧還是聽說過的。據說密宗大手印修至“無手印”境界,便會成就“光明大手印”。

幾位首座看著七覺的眼神都變了——他是何時學會的藏密功法?!

然而七覺此時無暇回答眾人的疑問。他的額頭上滾下大滴大滴的汗水,身上的袈裟也已濕透。施展光明大手印幾乎透支了他全部的力量,甚至是每一次呼吸。

忽然,眾人感覺頭頂澄凈的夜空震了震。

這不是錯覺,也並非少室山在震動,而是他們頭頂的夜空如一塊巨大的琉璃,在七覺的吟誦中晃了晃。

群雄齊齊變色。

天地之間似生出一張巨大的網,以極快的速度向中間收攏!

而這“中間”,正是兜率臺!

不只是崔妄,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這股龐大的壓力,將他們的肉體及神識壓成一線——整個世界都在這一瞬間被壓縮成極細的一線。

人們的目光艱難地轉向崔妄。

崔妄的狐裘紅衣早已飄動不起來了,她的手幾乎連拿起細雪刀都做不到。

她緩緩吐息,試著調動先天一炁心法,搜索著少室山上可能存在的風。然而,沈沈的壓力之下,她連手都擡不起來,又哪裏來的風?

一聲極輕的嘆息不知從何處傳來。

這嘆息似一圈漣漪,在空中緩緩地蕩開。波紋越來越大,蕩起的波浪越來越高,終於在兜率臺上刮起了一道夜風!

或許只是在須臾之間,崔妄靈敏的感官捕捉到了這一線夜風,細雪刀的刀鋒微微一動,迎上了這道風。

刀身驟然變得輕盈起來,細雪向上一挑,壓抑到極致的世界忽然被撕出一道罅隙!

龐大的壓力突然回溯,壓在每個人身上、心上的重壓一輕,如同山岳崩摧一般向七覺倒灌而去!

但這次七覺的身形卻巋然不動,磅礴的氣流沖刷著他的身體,他感到體內虛竭的力量正在漸漸回溯,丹田重新變得充盈起來。

他手上的印不斷變換,快速地結出一個又一個手印。忽地,他結印的動作一停。

遠處的山巔透出一線光芒,緊接著五道色彩各異的光芒穿透了澄凈的夜空。光影交錯間,一輪巨大的太陽忽然自山的背後緩緩升起,勃發出萬道金光。

群雄呆呆的看著這輪太陽緩緩升至半空,恍惚之中,竟有種長夜已過、白晝將至的錯覺。

可再定睛一看,那輪金色的太陽中又鑲嵌了一輪銀色的冰輪,如同皎月一般散發著柔和的銀光。日月之光重疊交錯,而那五色之光就如祥雲般侍奉在它周圍。

這次不用無垢,在場的幾位高僧已齊齊驚呼出聲:“勝樂日月輪!”

藏傳佛教的兩大秘法接連在七覺手中出現,所有人都漸漸意識到,所謂佛道之爭、正魔之別根本無法阻擋七覺,他本就是沖著武林盟主而來的,也勢在必得!

七覺十指不住拂動,遠處山巔上的日月之輪就如在他指尖運轉,陡然間,日月之光挾著五道光華齊齊大放,又當空一折,化作萬朵流火,向著崔妄轟然擊下!

而兜率臺上,崔妄的身影已然不見。

濃重的黑霧彌漫在她站過的地方,這一寸天地漆黑得連滿空火雨都無法照亮。崔妄的面容在黑霧後若隱若現,狐裘紅衣上下翻飛,被勁氣激起的浩蕩山風托起,在夜風中獵獵翔舞。

不,這還不夠,風還遠遠不夠大。

尖銳的嘯聲忽然自崔妄身上發出,無數碧綠的暗影從黑霧中撲飛而出,碧影蠱張開巨大的雙翅,攪動著少室山上的風。

一片慘綠與漆黑交融的光影中,崔妄的身影宛如地獄中走出的神魔,舉起了細雪刀。

她仍然只有一刀。

存在是相對的,變化才是永恒的。而她就要在這剎那須臾之間,抓住這變化的一線生機。

崔妄忽然發出了一聲嘆息,手中的細雪刀如蛟龍出匣,一線光芒沖天而起,照亮了過去、現在,與未來。

萬朵流火爆散成滿天火雨,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。遠處的日月之輪與五色光華似乎從未存在過,嵩山頂上的夜空依舊一片澄明,只有滿天煙花與絲絲縷縷的夜風。

黑霧散去,崔妄再也支撐不住,踉蹌了一下,半跪在地上。

無垢慌忙扶住她的腰和手臂,卻忽覺手心一點潮熱。他低頭看去,恍惚間覺得崔妄的一身紅衣似乎愈發嫣紅了。

崔妄的臉卻蒼白如紙,她“哎呦”了一聲,急促地喘了兩下,居然還有心情笑了出來:“我這會兒突然有點想小攖寧了。”

她想,下了嵩山之後她一定要把攖寧找回來,再不跟他那麽兇地說話了。

要是還有勁,她還想咬他一口。

什麽情蠱,什麽萬劍之祖,她統統都管不了了。

……

七覺渾身浴血,施展光明大手印與勝樂日月輪幾乎耗盡了他的生命,但他仍掙紮著擡頭看了無垢一眼,一字字道:“無垢,你難道要讓少林變成一個笑話麽?”

無垢身子一頓,緩緩站了起來。崔妄想擡起手去拽他的袖子,卻無力地垂了下來。

無垢低聲道:“崔兄,我感念你的情誼,但我身為少林方丈,必須要維護少林清譽。”

崔妄:“……”那我廢這麽大勁到底是為了什麽?!

兜率臺上一片寂靜,群雄還未從方才的惡戰中回神,心神依舊激蕩,便聽到無垢溫溫淡淡的嗓音響起:“貧僧既為方丈,又為兄長,卻縱容包庇弟子犯錯,罪無可辯。只是此事既是我一人之過,便沒有必要牽累他人。到此為止罷。”

說罷,無垢不待眾人反應,雙掌一錯,重重地擊在自己經脈之上,立時經脈盡碎,噴出一口血來!

波旬目眥欲裂,踉蹌著奔上前去,扶住了跌落的無垢。

無垢的身子在他懷裏軟得像一灘泥,怎麽也扶不起來。他手忙腳亂地讓他靠在自己的懷裏,吶吶地張了半天嘴,忽然滾出一串眼淚來。

“你怎麽那麽傻……你怎麽那麽傻?”重覆了半天,他好像只會這一句話。

無垢被滾燙的淚砸得瞇了一下眼睛,勉強擠出一個安撫的笑來,虛弱地道:“別怕。”

波旬怔怔地道:“我怎麽能不怕?你沒了武功,怎麽保護你自己?”這一刻,在他的眼裏,無垢仿佛還是那個軟弱善良的小乞丐,巷子裏的拳腳眼看著就要落下來。

他護不住他啊。

無垢似乎也想到了什麽,唇邊泛起淡淡的笑容:“這不是……還有你麽?”

波旬的身子一震。

兜率臺上一片唏噓。曾經的少林方丈、正道第一少年高手,就這樣在夜風中隕落了。他雖還活著,但對於江湖人而言,沒了武功就等於沒了性命,他從此將被人們遺忘,無垢這個名字會漸漸消失在人們的議論裏,直至再也沒人記得他是誰。

一個突兀的聲音忽然響起:“這事過了,私會一事又怎麽解釋?”

兜率臺上數千目光猛地向聲音來處射去,蒼耳子縮了縮脖子,又硬著頭皮道:“怎麽,我說的不對?”

濟微長老道:“無垢大師武功已廢,又被逐出少林,這懲罰已經夠重了。其餘的又何必計較呢?”

連濟微長老都這麽說了,周圍群雄又齊齊對他怒目而視,蒼耳子也無話可說,只得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下去。

波旬卻像是被一錘子敲醒,他一下子跳了起來,指著蒼耳子怒吼道:“他何錯之有?!”

郁積的怒氣終於找到了發洩的途徑,他雙眸猩紅,在夜色中如厲鬼一般冷冷地瞪著蒼耳子:“他身為兄長,照顧弟弟,何錯之有?!他身為方丈,以身作則,匡扶正道,何錯之有?!我們二人從小一起長大,其中感情,你們這些外人懂什麽?又憑什麽來指指點點?!”

蒼耳子本已偃旗息鼓,被他這話一激,頓時又跳了出來:“你這是承認你二人有首尾了?這難道還不是錯嗎?”

“哈哈哈哈!”波旬仰天狂笑,笑聲尖銳而淒厲,撕扯著聽者的心魂。

笑聲戛然而止,他垂下目光,盯著蒼耳子一字字道:“你又是哪個,也敢來指責他?”

“哦,對了,你好像是那個……青城的蒼耳子?你徒弟勾結蜃海樓,被我師兄發現的那個?”

蒼耳子臉上閃過一陣羞惱,憤憤地說不出話來。

波旬歪了歪腦袋:“那你是不是也算包庇徒弟行兇,該來個武功盡廢啊?”

蒼耳子惱怒道:“你放屁!”

波旬又是一陣大笑,笑得前仰後合,跌跌撞撞。

無垢有些擔心他,輕輕地喊了他一聲:“阿恙。”

這句“阿恙”像一個開關,頓時關上了波旬的狂悖之態。他動作猛地頓住,熟悉而模糊的稱呼令他心頭一陣潮熱,眼底也跟著一熱。

波旬一手輕輕地撫上他的面龐,清楚地看到了無垢眼底的擔心,溫柔道:“別怕。”

他霍然轉身,一手指向蒼耳子,大聲道:“你!縱容弟子行兇,當廢去武功!”

手指又忽地調轉方向,指向七覺:“你,妒忌殘害同門,當逐出少林!”

他忽又指向羅漢堂的首座達性大師:“你,不辨是非,與他狼狽為奸,當廢除首座之位!”

“你,心胸狹隘,眼裏只有佛道之爭,也配做方丈?!”

……

他一口氣接連罵了十餘人,瘋狂的咆哮回蕩在兜率臺的上空。

——忽然戛然而止。

波旬似乎渾身卸了力,茫茫然地晃了晃,像一只蒼白而孱弱的幼妖,惶惑的聲音清晰地敲在每個人心裏:“世人皆道貌岸然,我們又為什麽不能在一起?!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日月輪。。。是真的有這東西,我是比對著百度圖片寫的,你們信麽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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